萧族廷议的永明宫漂浮于禁城中央三万六千尺的广袤云巅,数千年来一直作为传说中的神之居所,孤独地守望着下方沉睡的大陆。然此刻的宫阙却显得静谧幽深,仿佛忽然间停止了一切声息吐纳,冰冷平淡得令人心慌。就在危机爆发后不久,萧长天照例举行完一年一度的冬祭大典,对在场众人肃然宣布:“三日后朝会,定来年大计。”
这也将是今年最后一次大朝。
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在混沌的黑暗中,徐徐弥漫出覆盖了整个大内的淡淡青烟。茫茫深宫,唯有永明宫前灯火依旧,宛若苍穹的星河延伸向无垠的旷野,银色的甲士笔直挺立在沉重的烟气里,默默拱卫着黑森森的甬道直达巍峨的城门。
距离廷议还有半个时辰,太宰萧远山携宰辅萧何等一众世族老人早早候在了殿外。虽然已经坐享荣华二百余年,他依然保持着风华鼎盛的中年模样,峨冠博带雍容大雅,浑然不似族长的同辈人物。
作为极少数修为高深又施政有方的元老之一,萧远山一直握有族中实权,本可径直入内无需多礼;但说不清缘由的,饱经风霜的他竟在在此时突兀涌起一阵莫名的心悸,令他宁愿在这苍茫的雾气中沉重地徘徊着。
“那新抓来的雪族天官曾言,目下所见之星象,该是大凶之兆呢。不知大人对此有何见解?”旁边有人低语道,抬手拂去头顶的云霞,柔和的星辉骤然倾泻下来,映亮了身侧的宰辅萧何。他一问既出,周遭众人顿时醒悟,只觉诸多蹊跷无迹可寻,纷纷围将过来,簇拥着那位在此刻宛若定海神针般的萧族太宰。
几乎是下意识的,萧远山抬头仰望紫微垣星区,想找见那颗对应天下主宰的帝王之星,却发现那向来光华璀璨的星辰早已变得黯淡微弱,仿佛随时要被淹没在星河中消逝不见。他凝望许久,忽然感到一阵目眩,万千思绪随着漫天星光流转涌上心头。最后定格的,却是一则来自蛮荒北境,曾被无数人嗤之以鼻的可笑预言。
“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我族大劫,的确是迫在眉睫了。”身旁的萧何再度轻叹。
“上月也不知从那老家伙嘴里吐出了多少疯言疯语,你也信了?”萧远山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位多年来的得力助手,低声呵斥。
毕竟是血海沉浮惯了的人物,短暂的失态过后便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冷静,“更何况,观星一道不过是北蛮的惑众之术,族长早已不管这些杂事,我等岂能轻信妖言自乱了阵脚。”
“是属下失言……”萧何躬身告罪,眼中却似另有深意,短暂的沉默后,又慢声低语:“灭族之患不过是杞人忧天,然我等之患,恐怕不远矣。”
萧远山肩膀一震,深邃的目光缓缓掠过恭敬垂首的萧何落向远方。黑暗中,寒意缭绕的云台御阶上,隐约映出两道细长的人影,正沿着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道路缓缓行来,“宰辅何意?”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掠过了那则在萧族上层世族流传着的秘闻——族长准备收回某些已经被精英集团私有化的最高权力。
“大人明白属下的意思。”萧何话音平淡,却令聚拢在周围的一众精英们心中凛然。
是的,当这些统治者永恒的美梦几近实现,当很多人都以为这将会是历史的终结,这一延续了数千年的平静便突然被这无比尖锐的流言打得粉碎。享尽尊荣的萧族精英们第一次感受到了震惊与恐慌,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萧远山不动声色地俯视脚下宏伟的城市,真相夹杂着谎言甚嚣尘上,没有人能辨明其中的真与假,睿智如他亦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他心中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也只能在扑朔迷离的此刻选择明智地沉默。
可这种沉默却理所当然地被惊惶的贵族们当成了默认,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似有巨大的黑幕当头笼罩下来,寒风呼啸,四方云动,都朝着萧界上空席卷倾覆,仿佛一张深蓝的巨口,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其中。
在那一刻,画栋飞檐的转角处忽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萧远山心神一颤,莹白的星光里,两道人影从廊下缓步走出。为首正用宽大白袖轻捂嘴角的瘦削中年,正是当今族长的二弟萧长空。而紧随其后一脸风尘仆仆的挺拔男子,则是因擅起战端正处于风口浪尖的萧凌霜之徒——萧玄。
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仿佛是暴风雨前微妙的平静。
萧远山深邃的目光缓缓掠过与他争斗多年的老对手,最终停留在那张沉稳从容的年轻脸庞上。
“晚辈萧玄,前来复命。”久负盛名的少年单膝跪地,向他恭敬行礼,平静的表情在朦胧的光影中看不出深浅。
“免礼。”萧远山微微颔首,殷切垂询:“听闻你此行受伤不轻,将养了这些时日,可有好转?”
萧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动,口中却道:“晚辈无碍,谢大人挂怀。”
“好,果然英雄。”萧远山抚掌赞叹,浑浊的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身前谦卑的少年。
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萧何说得没错,他们的劫难已经迫在眉睫。无论是灭族大患,还是夺权之变。一场风暴即将来袭,将所有旧的秩序摧毁殆尽。旧世界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衰亡,新世界却迟迟无法诞生。在这样一个看不见未来的过渡期里,各种各样的病态症状也层出不穷。当他们这些看似腐朽的老人们行将就木,又有谁还有资格来支撑这即将倾覆的天下?
眼前这位刚刚破灭了他一切幻想的少年么?
只可惜,他虽早已位居常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却依旧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弄。当萧忆陨落的消息传来,见惯了风浪的萧远山竟也陡然涌起一阵深深的疲惫与倦意。深知族长意图的他,从心底油然生出了一种悲凉,一种被抛弃了的屈辱。
事已至此,他明白,裂变一旦开始便不可逆转,谁若迎头而上,必将被漩涡彻底吞没。作为与族长共治天下的唯二人物,便要有宰相的气量。
浩荡的钟声在看不见的雪中高塔上轰然炸响。
“时辰到了,太宰大人。”萧长空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英武的少年掩于身后,“想必您也早已等不及了。”
“当然,大事临头,我们谁都不能再犹豫了。”纯白的殿门缓缓开启,萧远山向错身而过的萧长空点了点头,习惯性的讥诮笑容中却隐约带着某种凄凉。
他转而望向眼前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指间微微颤抖。
纵然可以握住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柄两百余年,却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
六尊镂空紫晶大燎炉在蟠龙柱下熊熊燃烧,将恢宏的大殿染上了一层炽热的金红。几位风雪中赶来的羸弱老臣入得前门便大呼暖和,纷纷脱去厚重华服走向各自的席位,谈笑间似是不经意地瞥向那张大殿中央与主位相对的金座,却又在见到萧玄的刹那纷纷变了脸色,议论之声轰然大起。
“太宰大人,御前金座,是要大赏有功之人呢。您说,该会是谁?”宰辅萧何笑问道,眼中潜藏着阴鸷的冷意。
“呵呵,自然是当得起这个位置的人。”萧远山笑了一笑,漠然掠过向他投来的数道征询目光,只径直走向那张主座左下的紫晶长案。没有人能猜透他此时的想法,自以为对这位上官了如指掌的萧何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惊讶与担忧。昔日那个位子最为有力的竞争者,竟也到了英雄迟暮不堪大用的地步了么?
将一切安排妥当的萧长空在偏殿隔着织金云屏冷冷注视着场中情形,对这位政敌的不同寻常难免多了几分警惕,再次叮嘱完身边沉默的少年后,便大步走出,迈向右下的长案,与萧远山相对而坐。
殿内氛围骤然变得僵硬起来,议论纷纷的贵族精英们逐渐陷入沉默。隐隐约约的,他们似乎感受到了风暴初起时的暗流涌动。
随着朝会钟声最后一响惊雷般震动了大殿,有脚步声自**传来,由远及近。萧远山抬眼望去,那个人依然是一身素白常服,不简不奢的玄木簪束起了满头沧桑白发,单薄的身躯,衰老的容颜,却没来由地令人感到一种奇特的窒息,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久居幕后的传奇人物,那种深沉内敛却霸道绝伦的气息令靠近他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折服。
静默的群臣顿时一齐肃立,向那缓步走来之人俯身行礼:“参见族长。”
萧长天走到中央主案前坐下,深沉的目光环视大殿,隐隐有一股无可言喻的威严与恍若看透一切的睿智,竟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完全不像传说中那个懦弱无能多过韬光养晦的幕后之人。
“诸卿免礼。”萧长天淡然一笑,摆手示意众人平身,“孤多年来潜心苦修,对族中事务多有懈怠。前些日子因魂族之变引得朝堂上下鸡飞狗跳,孤虽有所耳闻却未曾重视。眼下这内忧外患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孤自然难辞其咎。今日廷议,事关我族未来大计,须我等君臣上下同心,共同议决两件大事。在座皆为我萧族栋梁,但有想法,皆可坦诚直言。”
永明宫中一片沉寂,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剑拔弩张,贵族精英们各怀心事,低头沉思,便连喘息声都压得愈发低沉,唯有奇异的金色火焰在大燎炉中噼啪作响。沉默片刻,还是萧远山叹息一声,打破了眼前压抑的平静,“族长言重了。老夫身系族长重托,族中事务多交由老夫代为掌管,事情发展至今天这般地步,老夫着实惭愧……敢问族长,为今之计,是要我等议哪两件大事?”
萧长天看了一眼俯身请罪的萧远山,微微点头,“太宰多年来可谓劳苦功高,孤心中有数。今日廷议,其一正为论功行赏,其二,则为论心定罪。”
话音落点,在侧殿等候已久的萧玄早已换上一身朝服,白袍绣着云霞与龙纹,外罩一层轻纱,头顶三寸白玉冠,说不出的肃穆高雅,从容走入大殿中央,恭敬行礼:“神武军统领萧玄,参见族长,诸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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